不过眼下，他没兴趣在这里干耗时间。从制毒工厂里出来，魏知珩摘下防菌口罩，扔进垃圾桶。
  从绿水潭路过，不知有人在喂什么，平静的水面有东西扑腾而起，绿水瞬间被染红，四五条比成年人还粗大的淡水鳄凶猛地绞杀着丢下来的大坨肉块。
  吴子奇紧看了看，发现那似乎是条人体躯干。瞬间皱眉，不知道死了多久，味道臭得要命。
  众人都戴上了蓝色的一次性口罩，发给他时，吴子奇没要，这玩意儿勒得难受，闷。刚才进制毒工厂他都没戴上，嫌不舒服。
  往里越走，吴子奇发现他错了，错得离谱。刚才还算能忍受，等脚一踏进工厂的后背，他忍不住扶着墙干呕起来。
  “这他妈什么味道？”他快把胆汁都吐出来，又呕了两下，才白着脸把口罩戴上。
  这绝对是死人的味道，还是死了不知到多久，腐烂化成尸水的程度。
  吴子奇虽没少干缺德事儿，但尤其讨厌这种味道。人类死亡便会释放警醒同类这里危险的信号，尸臭就是这个信号，一旦染上，钻进鼻腔里，一个月之内别想再洗干净。
  他今天才搓了泡泡，从里到外都洗得香喷喷，一点儿都不想把自己变臭。于是跟魏知珩打报告说不想过去。
  魏知珩看了他一眼：“我看你也没少杀人，现在几个死人而已，害怕？”
  吴子奇哼哼两声，心虚往别的地方看，“那不一样。”
  魏知珩不耐烦：“滚过来。”
  “得，知道了。”吴子奇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越闻，心里越难受，简直臭得他想窜天。
  几人来到一个简陋搭建的铁棚中，其他地方什么都没有，它单独矗立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里面出来几个人交涉，走进去才发现铁棚子里挂着一排钩子不知道用来做什么。
  “下面就是了。”穆尔德捏着鼻子指着铁棚子里被铁盖封死的一块地窖，“以前来当水牢关猪仔，现在水牢腾出来了，就把它换成了储存尸体的地方。以前查得勤快的时候都用化骨水处理尸体，现在不行了，东西被查了好几批，一旦大批量购买氢氟酸那群政府的人就会查过来，这些人就一直拖着没处理。”
  说起来也麻烦，近两年对人口走私的查处越来越严苛，动不动就是国际刑警调查，老挝政府也装样子配合派人进来搜查。以前是徐诚在打理这些关系，现在徐诚死了，老挝政府又换新领导人，要根除走私的事情，让他们这些人有苦难言。
  穆尔德叹了口气跟他解释了几句，基恩压根没把他们当人：“他自己当甩手掌柜，每年赚的钱数都数不过来，全都攥在手里，想养武装又不肯花点心思，打一巴掌又给糖吃，谁能愿意跟他干？”
  他迫不及待给魏知珩表衷心：“一开始也想过自己单干，但是没那个条件。城区里的兄弟都等着我找个出路，只要签的协议能让两边都满意，换新老板也未尝不可。”
  魏知珩没有急于同他谋合，反而点名要打开地窖看看情况。
  在场几个负责人面面相觑，不太赞同：“现在天气热，下面都是细菌，对身体有害的，就不看了吧？”
  魏知珩却说：“现在上面在查贩卖人口的事情，你们不是不知道？”
  闻言，一个个哑口无言。穆尔德略有些慌神，几天前，他确实接到了上面政府给的通知，说泰国政府那边要找个女人，从缅甸来的。但消息还没完全散播出来，给出的那女人的照片也没看见，新闻上的照片不知为何没能放出来，只露出来那女人的男朋友照片。说是在泰国旅游的时候被拐卖，现在黑白舆论都将目光放在了人口贩卖上。
  那么多人，一个个查下去，怎么可能全找到？不过他还是在短时间筛选出来这件事情跟他们没关系，泰国那边的人手只负责贩卖器官移植的事情，绑来的人时间、地点也对不上号。
  不是他们干的并不意味着与他们没有关系。魏知珩向他点名新领导人查处走私的力度只会越来越大，先是人口贩卖，再是货物，只差没点名他藏在这里的制毒工厂。到时候，只一窝端了也不过时间问题，还真以为能遮遮掩掩过去？
  听着他嘲讽的语气，穆尔德迟疑不绝。
  魏知珩抬眉，慷慨告诉他：“17号那天，在湄公河甘蒙他曲口岸被拦截了一批从泰国清莱高价走私来的泰国圆斑蝰蛇血清，顺藤摸瓜还额外在同一天截获了十几个人体运输的毒品走私案，赃物是数十公斤的海洛因，是不是？”
  穆尔德顿时警惕看着他：“这些消息还没放出来。”
  言下之意，魏知珩是怎么知道的。而事实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魏知珩知道内部消息的事，他早就跟老挝政府一个鼻子出气了，知道内情并不奇怪。
  “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魏知珩笑盈盈好心提醒他，“你运输的路线早就被盯上了，这把刀只是开开胃，什么时候落下来砍到大动脉要看上面人的心情。”
  “也别怪我没给你提醒，要跑，你又能跑哪去？拖家带口，妻女就是包袱，你海外那些资产账户早就被盯上了，一动，马上就能找到人。”
  穆尔德沉默了，良久才语重心长：“我知道新领导人上台后要整治的事情，徐诚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露出端倪了，那群人吃饱喝足，拿着我们给的钱却不办事，只想着大难临头各自飞。办了点事情的却又被整治，享了牢狱之灾，现在大家都很惶然，我们也就只想混口饭吃。”穆尔德看着他，诚恳道，“如果魏主席能助我们解决这次的事情，我穆尔德替你办事，一言既出，绝不收回。”
  “我能不能说上话不一定，但能帮的也会尽一尽情谊。”魏知珩挑了下眉，“不过，你也知道现在正值打击人走贩卖的高峰期，我总要了解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才好出手吧？”
  “这个藏尸地窖的事情已经有内鬼捅到了政府面前，他们不查，拿什么给舆论交代？”
  几个负责人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开口坦白解释：“以前都是随便挖个坑把人埋在荒泥巴地里，要么拖运扔进湄公河喂鱼，或者用氢氟酸池子处理，不过现在时不时有警车在周边巡逻，还卡我们的物资运输，我们只能改策略，暂时把被处理的猪仔丢进这个废弃的地方，才有了这个地窖，堆积得越来越多。”
  “现在天气也热，味道越来越大，集中在一起统一销毁必然要被注意的，上路的车进路口全都要开门检查，打成碎肉的、埋进土地里的，封水泥的也不是长久之际，越久，味道越大。虽然已经处理了一部分，但是上面天天开警车转悠，剩下这点儿还需要些时间。”
  听来听去也无非是办事不利索，一群蠢货。魏知珩挑不出错处地一笑：“先看看还剩下多少没处理干净的，看情况定夺我能不能保你。”
  几经犹豫下，终究妥协。穆尔德率先换上厚厚的防护服，这地方臭气熏天，储存的尸体因为炎热的天气而发酵出不知名的细菌，闻多了对人体有害。
  吴子奇不情不愿地换上，等所有人全副武装后，地窖焊死的铁门才一层层打开。
  打开的瞬间，腐烂的尸臭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体承受极限挑翻。强烈的恶臭味穿破防护服，令吴子奇没忍住扭过头吐出来，吐得胆汁眼泪都冒出来。太他妈臭了，从来没这么恶心过，比有人强行摁着他吃屎还他妈恶心。
  头顶的灯光勉强照进去一丝光线，依旧黑不见底。旁边两名做好了双层防护的男人带着呼吸罩背着消毒水，从地窖梯子上爬下去。
  里面的灯一打开，瞬间让人看清楚瞠目结舌的场景。
  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积如山，全部高度腐烂，有些已经化成了血水，地上粘着各种衣服毛发和腐烂一碰就碎掉的肉，已经分不清是男是女。两个防护男人早已经见怪不怪，将地面上用来降温防止尸体快速变臭的冰块往旁边踢了踢，随后才开始打药消毒，进行毫无作用的清洁。
  如今天气炎热，地面的冰块都化成了水，与流出来的尸水融为一体，整座地窖变为腐蚀之地。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魏知珩粗略地数了数，加上那些已经变成白骨的，足足二十八具。这还仅仅是处理了一大批后的数量，可想而之，这些年，地窖里究竟扔过多少。
  男人面色凝重，随后走出了铁棚子。穆尔德心下有些慌了，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紧跟在后面出去：“魏主席？”
  到了门口，恶臭味依旧钻进鼻腔，浓烈得天空仿佛都蒙上一层雾。魏知珩脱去了防护服，站在原地，语重心长：“你这里的害死的人太多了，我不能替你担保。”
  穆尔德霎时变脸：“魏主席，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你趁早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我只告诉你，很快就会有军队接管叁江城。”
  魏知珩的话实在决绝，穆尔德脸色青白交替，难看至极。
  他要是能跑早他妈跑了，可这么多兄弟跟着，他在柬埔寨的工厂和叁江城里的产业难道全都要眼睁睁看着被一锅端？拿绝对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穆尔德知道他一定有办法，才会找上门，死马当活马医：“魏主席，只要你肯帮忙跟上面打好招呼，事情平安过去了，一定报答。出来混恩情大过天，你要什么，我们都会竭尽全力助你。要是不嫌弃，我们跟着你干，认新老板，干一辈子，你就算让我们去死，堵枪子儿也义不容辞！”
  魏知珩似乎被他的话所触动，原本迈出去的脚步停了停，叹气。
  转过身，那张俊雅的脸满是惋惜与为难，动了动唇喊他名字。
  穆尔德立马上前听他说话，生怕错过哪一句。
  魏知珩：“我不能保证事情百分百解决，只负责和军方的人交涉，给你缓口气的机会，剩下的事情还需要你自己看着办。到时军方会派人进叁江城端窝点做做样子，你丢些烟雾弹出去让他们能查点东西回去交代就行了。”
  “你们那么聪明，想必也不需要我点明该怎么做。”
  男人不轻不重的质问让穆尔德一惊，有些迟疑：“一定要关掉叁江城里的制毒工厂？”
  “你也可以不关，继续作孽，继续制毒。”魏知珩淡淡，“等死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走了几步，被穆尔德喊住。他要上前拍魏知珩的肩膀，被守在旁边的吴子奇推开。穆尔德见他步子不动了，心下急切道：“就算金盆洗手也得给一条活路的机会吧？到时候我们吃什么喝什么？魏主席，你总不能太赶尽杀绝。”
  说了那么多，魏知珩已经不耐烦到极点，他最后一次忠告：“你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话落，抬腿离开。
  穆尔德还想上前，被吴子奇拦下。他良言相劝了一句：“主席没说过不给你们活路，把事情处理好了，剩下他会去办。放心，总不会把你们逼上绝路，以后跟着主席好好干。”
  穆尔德看了眼他，没再说话。吴子奇将防护服一脱，立马追上去。